花地·微小说|谢素军:明年还想看龙舟
文/谢素军
我是一条草鱼,在珠江生活了四十年。人们若知道我,会叫我“老鳞”,因为我身上的鳞片已经泛黄,边缘卷曲如古籍的书页。每年端午前后,我都会游到沙面附近的水域,那里是观看龙舟赛的最佳位置。
今年雨水来得早,珠江水位比往年高了半尺。我摆动尾鳍,感受着水流中熟悉的气息——淤泥的土腥味、水草的清香,还有远处飘来的粽子叶的香气。我的鳃一张一合,记忆如江水般涌来。
记得第一次看龙舟赛时,我还是条小鱼苗。那时的龙舟比现在窄,船头雕刻的龙首更加狰狞,划手的号子声里带着几分敬畏。老人们说,那不仅是比赛,更是对河神的祭祀。如今,龙舟变得色彩鲜艳,装上了扩音器,鼓点里似乎少了点虔诚,多了许多喧哗。
“嘿,老家伙!发什么呆呢?”一条年轻的鲤鱼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它通体金黄,尾鳍末端有一抹鲜艳的红色,像极了落日余晖。
“看龙舟要选好位置,红尾。”我慢悠悠地说,“最好的观赛点在第三棵榕树下的河湾,那里水流平缓,还能听到岸上人的谈话。”
红尾不屑地甩了甩尾巴:“谁要看那些吵闹的玩意儿?人类把河水搅得浑浊不堪,就为了比谁划得快?”
我没有反驳。年轻鱼不懂,龙舟划过水面时激起的浪花里,藏着千年的故事。那些汗水滴入江水的声音,是珠江最动人的乐章。
第二天清晨,我游向那个最佳观赛点,发现红尾也来了。阳光透过水面,在江底投下摇曳的光斑。红尾突然停住,它的目光被水底一件东西吸引——那是一个青花瓷片,边缘已经被水流打磨圆润,但上面的龙纹依然清晰,可能是被练习龙舟时的浪花翻卷出来的。
“这是……”
“光绪年间的龙纹碗。”我用吻部轻轻触碰瓷片,“可能是某年龙舟赛时落水的祭器。”
红尾的眼睛在昏暗的水中闪着微光:“它在这里多久了?”
“比我的记忆还要久远。”我带着它继续向上游,“珠江记得每一年龙舟的故事。”

龙舟赛 刘畅 摄
我们来到观赛点时,岸边已经挤满了人。孩童们手腕系着五彩丝线,老人正在给年轻人讲着什么往事,手指不时指向江心。忽然,鼓声如雷,十二条龙舟破浪而来。
“看那艘红色龙舟!”红尾突然激动地摆动尾鳍,“它像着了火一样!”
的确,那艘装饰着红绸的龙舟在阳光下宛如流动的火焰。船头的鼓手赤着上身,古铜色的皮肤上滚动着汗珠,每一记鼓点都精准地落在浪涛的间隙。二十支桨同时入水,激起的水花在空中短暂停留,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。
“他们在唱什么?”红尾好奇地问。
我侧耳倾听,水波将人类的歌声模糊地传来:“那是《招魂曲》,为屈原大夫唱的。你听那词——‘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’……”
红尾沉默了。我注意到它的鳃张合速度变慢了,这是我们鱼类陷入思考的表现。当龙舟驶过我们上前方时,一个粽子被人扔入水中,红尾迅速接住了它。“所以人们现在吃的粽子,其实是……”
“是对逝者的祭奠,也是对生命的尊重。每一片粽叶里都包裹着记忆。”我轻声说,“不过,现在人类还会有更多关于龙舟的记忆,比如龙舟饭,那是对勇敢者的鼓励,也是对新生活风调雨顺的祈祷与期盼……”
比赛结束后,珠江水面又恢复了平静,今晚没有下雨,月光洒在平静的江面上。红尾的金色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,突然说:“明年,我还想来看龙舟。”
我笑了,感受着江水抚过我苍黄的鳞片:“一定要来。每年你都会有新的发现。那条龙舟,承载着过去,也会划向未来。”

原文载于《羊城晚报》2025年6月4日A6版